Saturday, August 20, 2022

那星

盡力造我這手牌 若無法換


疫情限聚令之前,朋友曾建議在他的新空間辦一場「毒舌星座」,由我主講。研究星座一段時間,最初的白老鼠自然是自己,純粹為了解原廠性能,更能順著性情做人,優點加以發揮,弱點損害減到最低;框架用熟了,可以融會貫通用來相人,憑印象或一些行為,猜出對方的星座/星象特質,判斷出合適的應對方法和社交距離。

儘管覺得有用,平日不隨便聊星座,因為它跟傳教一樣,與不信的人硬去討論只會浪費精力傷和氣。不接受的人有兩大派:一是科學理據派,覺得無法在實驗室印證出來的東西都是無稽之談,雖則世上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很多;另一種是感覺派,認為憑直覺行事比看說明書好玩、頭破血流的人生經驗是增值。別人的選擇我不會給意見,但往往有一知半解就出言否定星座的可信度,這就讓我很有意見。

重點一:星座不只12種人

有一點跟反對派所見略同:「世界上咁多人,唔只12個性格。」會武斷定論「星座唔準」的人,通常只知以出生年月日排出來的太陽星座,但其實分析星座還需要出生時間,星盤裏還有月亮(潛在個性)、水星(思維)金星(感情觀)、火星(性和工作衝勁)上升(待人之道)等等,綜合起來才是完整分析,性格配搭有12x12x12x12x12x12....咁多種。僅以太陽星座印象判別人很危險,建議改用常識和觀察力看人(如果閣下有的話)。

用星盤分析性格的時候,說的不只是單單一顆星,而是要先判斷對方的屬性。猶如一場麻將,這個人手上是筒子多?番子多?還是什麼都有一點?星盤上不同位置重複出現同一星座,出現越多代表事主越受它影響,處事和觀點較為單一;星盤「雜崩冷」的人相對靈活多元,能夠在不同角度看事情,同時內心交戰時刻會較多。

其次是看各組星座比例:風象靈活重溝通,火象好勝動力高,水象易感情緒化,土象堅毅講實際。星盤中欠火的人脾氣好,但幹勁不強;水象星座太多(三個或以上),做人太敏感,情緒管理將是其終生功課,但一粒水象也沒有的話也不是好事,同理心欠奉,太鐵心人緣不會太好(不過當事人可能也不在意就是了)。

另外,人在不同場合和人物面前會切換不同「面具」,性格矛盾才是正常。不要因為「我同佢做過嘢,佢個人好好」「佢平時好斯文會同鄰居打招呼,唔似會咁做」就認為這個人私下面對家人、情人都是一個模樣。環境出身也會影響性格發展,就算生日時辰一樣,因為成長的不同,會隱藏或者突顯了某一顆星的特性,但天生派到的那一副牌不會改變。要打出哪一張牌,顯露哪一面的自我,最終由當事人自己決定——保留個人意志,不信宿命,是西方星相和東方玄學最大的分別。

重點二:片面標籤危害生命

另一個常見的星座謬誤是片面的標籤,認定全族乜乜座的人都是暖男/渣男/麻煩友...然後全族乜乜座的人又會怪說星座不準。其實十二個星座選用的名稱和符號已給了明確提示,若能客觀和透徹了解符號的意義,就不會被偏見帶著走。

例如常常有人讚「巨蟹座有母性,會照顧人」,繼而認為他們會是好媽媽,好丈夫——這完全是美麗的誤會,除非一輩子沒見過蟹,否則應該知道蟹的特徵不是母性,而是一對巨鉗,代表了控制,母性只是個比「控制狂」好聽一點的形容,以關愛以至情緒勒索等手段,將想佔有的人物拑制在身邊,從而得到安全感,讓外硬內軟的自己不會受傷。利申:本人亦常得巨蟹朋友們愛護,關愛不是假的,但沒有要人平白付出的道理;若不打算交出自由身,與巨蟹座相處就得小心give and take的平衡。

又例如經常聽人說「處女座完美主義」,也是不恰當的聯想,完美主義的星座大有人在,獅子座的自我要求、天秤座偶像包補不會比他們少;處女座的真正特點是在於對「第一次」的執著和重視,字典中沒有「試當真」這回事,各方面行事有其死心眼的原則和SOP,事前多番考量,兼且一定要做遍了心目中整個流程才滿意,所以突發事宜是不適合找處女座幫忙的,而如果衰過一次,等閒不願意作第二次嘗試。不認清星座本質,以為巨蟹男女真如母親一樣不求回報,或者找處女座救火的話......我真係恭喜你了。

重點三:接受雞兔不能同籠

星座性格沒有絕對好壞,關鍵是將對的人放在你生命中對的位置。某些星座定不下來,對追求感情穩定的一群不是好伴侶,但也許可以是相處輕鬆的好玩伴、靈活變通的好同事。最大的悲劇是將你的三觀強加於對方身上,奢望「感動」對方改變本性——請記住,利己才是人的本質(包括你自己),表面理由再堂皇,所有人行事都是為自己開心舒服,順性而行。要說某些星座特別好公義、肯奉獻,那也是本性使然,他們在行動過程中已經自High的滿足感,惠及別人只是剛好而已,你可以感激,可以佩服,然而內疚補償大可不必。

星座助我了解到別人所思所行注定跟我不一樣,明白為何有些人就愛拖到死線最後一分鐘才交水電費,有些相交多年非常聊得來卻從不主動邀約;另一些人分手十八年仍然活在可以復合的幻想中,或是名人醜聞東窗事發仍然死剩把口不肯下台,根據星座全都有跡可尋,即使某些光怪陸離的行徑終究不能認同,但至少對其他人類忍耐力提升兩個KEY。但星座同時印證人以群分,物以類聚,「星座唔夾」未至於不相往來,但細數一下在身邊、不用花太多力氣溝通的好友,皆為屬性類同的「自己人」。事在人為真的不能改變什麼,不能割捨的關係盡量找相合的特點相處,能做到相敬如賓就很不錯了。即使是親爹娘,亦無謂勉強湊合,如真的無法屈就,遙遠祝福也是一種愛護。

無論你追求甚麼樣的人生,是滿足於小確幸還是拯救地球,第一步是認清自己。下次在批評某個星座或某個人「不正常」的時候,請記得世上有另外至少十一組人也在忍受你的不正常。


Friday, December 4, 2020

公義

2015年,港大法律學院公法學者陳文敏捲進副校長任命風波,在明報副刊專欄的一段話:

「在平靜的課堂討論中,大家均會支持人權法治、程序公義等價值,唯有在風浪中才能真正考驗對這些價值的堅持,也唯有在風浪中才能真正認識知識分子應有(或沒有)的風骨。」

陳教授在公開場合多講法律,素來不帶感情,這段話少有流露他人性一面。大概也是在那年,我開始從日常生活中實踐公義,第一件事是炒老闆魷魚,literally,越級挑戰;早看他不順眼的高層順水推舟,降職逾月再炒之。

過程中付出了代價,經友好中間人講價,我亦要遞上辭職信,與收信的分別,是可以保留回頭的路。這條活路在兩年後派上用場,回到同一個工作間,那天撩起的波瀾,換來現在相對寫意的環境。

當時沒有鋪回頭路的機心,單純厭倦屈從,希望走出第一步,在人生下半場改走一條活得安樂的路。實在不好意思跟外人講,在我們四處惹是生非、提筆鞭撻世道不公的時候,員工在機構內亦被壓榨,卻沒人吭過一聲。身邊的不公義都不去理,沒有經過試煉,如何一下子化成大愛推動社會公義呢?就這麼一念,便當機立斷,改不了環境,我就離開吧,臨走前把想說都說出口,走時就不會後悔。

可能因為心念改變,在那第一步之後,老是常出現大大小小的事,要我發聲,逼我行動。大至社會運動,追究保險公司出錯,小至拒絕向怪獸小孩讓座;要在生活中切實守護公義、實行信念,天天推動巨石,原來也挺累人。但我更害怕自己為一子錯翻不了身,無處容身,淪為自己也看不起的劊子手。

要克服的還有旁人的不理解、對家人的歉疚心、承擔未知後果的恐懼。有時也會自問:有必要這麼認真?「理從是處讓三分」,可人家真的會放過你嗎?還是今日割五城,明日割十城,再得寸進尺反告「你班爛仔」的不是?

也有些事情於我而言是舉手之勞,沒有拒絕的理由,但朋友卻感動到眼眶泛淚,一提再提;誠然,網上支援的聲音再大,真正出手的著實不多,大家都習慣用「方便自己」的方式去助人,誰是真朋友,就看誰願多走那一步。

偶爾也會檢視過去種種,用同一把尺量度自己,因果原由就變得更清晰:其身不正種下的籽,沒有好結果也是意料中事,放下芥蒂,就是放過自己。


就這樣經過一次又一次堅持,按心念向不義說「不」後,慢慢變成習慣,不再是最初那麼知易行難的一回事,人生抉擇頓時變得簡單純熟,面對公然的壓逼,心情也保持篤定。

五年了,願陳教授歳月靜好。五年前看那一段文字還未這麼貼身;五年下來:我不敢說自己公義,但一定不是括號裡的那種人,此刻閉眼,已然無悔。








Tuesday, September 29, 2020

告別

大抵我城氣壓實在低得令人窒息,反送中之餘忙着送終,大半年間六七個親友的寵物離世;連窗台粗養了數年的紫羅蘭,亦於幾日間急速枯萎,以死控訴被催淚彈污染的世界。

L的貓養了14年,由選貓、接回家、長胖、減肥、主人成家、搬屋、再由兩人一貓變成四口之家、老去,本人都恰好一一見證。也許是摸貓的手勢不滿意,偶爾到訪,貓都是遠遠地瞅着我,不算特別親密。那天原本相約聚舊,臨時變成獸醫約會——連生仔都想獨個兒入醫院的L,沒有提出改期再約,着我到獸醫處等她,我知道她需要陪伴。接貓的時候隔住貓袋互看了一眼,沒過幾天就走了。L說貓要走的時候,會躲起來不見人,離世前「召喚」我這閒人見最後一面,是意料之外的緣份。

***

貓狗離世時甚少拖泥帶水,人的腦退化則是漫長的告別。病人機能只退不進,認知、記憶、走路、吞嚥能力、呼吸系統...逐一消減,用最久最久的方式步向終結。母親曾經預言:「媽媽如果有天死了,你大概不會哭吧。」幽幽的話一直在腦海裡面,是以母親確診開始,就不時幻想「送終」會是怎樣的情景?我會有甚麼樣的反應?道別時刻太快到臨,怕自己措手不及;遲遲不走,病人辛苦,亦擔心照顧壓力磨蝕了親情,不能好來好去,冷酷得流不出淚來。

為了防疫,特地押後母親到院覆診的日期,不料千算萬算,原定覆診第二天她突然高燒不起,還是要送院。我一度很懊惱:若當天如期覆診,醫生是不是會察覺到甚麼,可以熬過一關?後來想想,無論人還是寵物,甚麼時候要走都是自決,母親選擇在疫境中退席,千載難逢全球禁飛,最在意的兒女都陪在身邊,海外親友又不用趕回來,免卻彼此打擾,符合她表面親和實際孤僻的性格。

母親前後熬了八天。由最初很怕電話響,直到某一天,突然發覺自己已有準備放手。收到電話時正在上班,的士開得有點慢,我也不催促:反正母親習慣我遲到,會等我的吧。到達病房時,醫護都知趣走開,布帳內只有我們兄妹陪着,所謂送別,就是看着維生機器的數字慢慢跌到0,理性到有點冷血。事實上,醫護商討病情時一切都被數字化、學名化,好像可以把傷痛拉得遠一些。Doctor X只屬編劇的想像,真實的醫院是流水作業,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,不是醫生想馬虎,生死確是聽天由命,住高一級的醫院,也只為安慰滿心內疚的生者,不會惠及臥床病人。

就這樣牽着母親的手等待,然而機器紀錄並非實時,也沒有像電視劇那樣「嘟嘟」長響,過了大概15分鐘,經兄長提醒才知道母親已經走了,連歇斯底里的時間都沒有。

朋友聞訊紛紛逗我說話,生怕我要看不開;但要講心情跌宕,反而是留院期間為病人做的各種抉擇,我體會到做家長的心情,當要為第二個生命做決定時,原來是如此忐忑不安,而醫院不讓人多作考慮,一問立即要答。急救不急救?插不插胃喉?如果出到院,應該回家還是安排療養院?怎麼不是專業醫生判斷,而是我來判斷呢?母親會好起來嗎?我該盼望她好起來嗎?她還想好起來嗎?習慣掌控一切的巨蟹同學做護士,她問:為甚麼會這樣??我OS回答:重要嗎?反正就是一場必輸的電子遊戲,結果都會出乎你意料地Game Over,無論選A、B、C,或者D,怎麼選都好像是錯,而你不會有上訴的可能。

***

轉眼快半年。後事辦完了,還是無法回答母親當年的提問。就連在葬禮上,我都交不出母親期望的悲慟戲碼,但可以說我不傷心嗎?到底心情算是悲是喜?喜則快失去吞食能力的病人,與照顧者一同及早解脫;悲是有天猛然省覺,再沒有老家需要回去,而我曾經覺得電話問候和每周回家吃飯是如此困身。到現在報訊,我只會說「母親走了」,盡量不用「死」字,情願相信母親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,以另一種形式和我們溝通。我記憶定格在入院前一晚的對話,母親說:「明天陪我下樓走走。那天感覺不錯。」「那天」是指前一個星期,疫情爆發以來首次帶她下樓散步,而退化後母親已經絕少主動提出要出外。慶幸最後雙方是帶着見面的愉悅期待,而不是帶着吵架的怨氣離開,從此她可以活在心上,自由散步到任何地方

對不起,我盡力了;謝謝你,原來你照顧得我那麼好。




Friday, September 27, 2019

藍絲

工作、住處和交友圈大都處於同溫層,間中亦會遇到藍絲。不是那種穿制服收錢演出的藍絲,而是生活在四周、沒有記認的普通人,有男有女,有老的和不太老的——應該說,我是先留意到某些行徑,然後才「不小心」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其立場。

到底他們是做了些甚麼行為,暴露真身呢?扮作遇上朋友打尖有之,問也不問將公事包丟到別人身旁、一個人霸兩個位者有之,以至一些指着鼻哥就想打尖食好西的明星偽人。他們自顧自的生活,但自私了又不見得活得比別人愉快,面色普遍不帶寬容,眼中只有懷疑、冷漠、疲憊。

當年藍絲首次出現,很是震驚,話說香港都是先進城市,沒想過自願把頭埋在馬桶裏的鴕鳥會那麼多,而且分分鐘是你的至親。五年前五年後,香港面對的都是兩股意識形態的拉鋸,一方利己,一方利他,要利己的人理解不要錢不要命抗爭的價值觀,恐怕他們的CPU會爆炸。如今理出個脈絡來,反而寬下心,不在意甚麼「收錢」、「外國勢力」、「犯法」的指控,亦不再嘥gas說服,反正爭拗點都只是表面理由,倒不如省口氣,專注做眼前應做的事情。

藍與黃之間,還有一些所謂綠絲,不說話就當是支持,小心翼翼在安全框架求生存,登報紙勸交都要人猜啞謎;我明白管閒事是要勇氣的,不能怪他們走得不夠前,只同情他們活得這般不痛快,每天祈禱催淚彈射到他們跟前,讓他們在煙霧中看清楚:事到如今,就算首富級的世界仔都沒有安全島可以走。

多得董伯推動公民教育,佔中抗爭數十萬,五年後反送中是二百萬,大家豁出去愛這個城市,對前景,我是樂觀的。至於藍絲,要他們站到示威者的一邊,關鍵不在於雄辯,唯有等他們自願昇華為有同理心的人。這需要非常多的相處、耐性和愛心去感化,我三者皆無,唯有選plan B——等天收。






Friday, August 9, 2019

等待

+4 自殺抗爭者麥小姐遺言(死者社交網照片)


大概有四五年,生活沒有甚麼不如意,但心情就是焦躁無根,混混沌沌,不高不低;自我排解效用不大,要訴說也訴說不了甚麼,看不到前方會有什麼轉變,也不知道何時會結束這個階段,對性急的我來說,是很難捱的一段時間。

在這期間,發生了一件小事。那是某天探望母親,遇上高層有新住戶搬進來,搬電器的師傅想硬開封閉了的側門進大堂,善意提醒換來惡言相向,怕事的管理員不想處理,最後報警收場。

軍裝警到了。我氣得發抖,堅決要到樓上算賬。不知為何,母親知道了樓下的糾紛,下樓勸說,最後我帶母親回家。兩個息事寧人的廢警聽到可以少花工夫,那個相視偷笑的模樣,還有那個惡人的窮兇極惡之相,現在仍記得清清楚楚。在我的圈子和成長過程中,遇到惡人的情況着實不多,突然發生那樣的事,遇到完全不能講道理的人,當時就覺得背後總有些原因。

之後不久,就發生佔中事件。

佔中以後,走過那段混沌的時期,直到今天,仍不時想起那件小事。我相信那是上天給我的預演,省下很多不忿的眼淚,體驗少數人抗爭的孤單以及名其妙的敵意,對部執法不嚴、毫無紀律的紀律部隊,有了一個心理測備,不存任何寄望。

無私大愛是少數,一般人付出總希望有個結果。五年前不顧後果上街,也許你因為沒得到理想中的結果而泄氣,當時誰會想到五年後今天,抗爭進化幾番新?事物真正的結局,其實不是由我們去決定;人生有喜有悲,有起有落,更多的時間是不上不下,一時的呆滯倒退,不一定就是最後了斷,而是新章節的開始,結局後又是一場新的牌局。受不了很想提早退場的時候,不妨把焦點分散在其他事物上,養精蓄銳,等待時運將你帶到最適當的位置,命運選上你我的時候,心裏自然會知道做甚麼,也無法逃過它的安排。






Thursday, July 4, 2019

新聞


下午剛剛抵達深山之中,「安心事件」就在手機短訊中爆開來,原先期待空靈清靜的假期就隨泉水流走。若你是華人,而當天沒有人奔走相告跟你分享這單緋聞,那你得好好反省,平日是否待人太差。

據知短片是從天而降,以「爆相爆片」欄目的金額上限買回來。用錢買新聞是否恰當,可以有商討空間,但論內容質素,這是少有採訪全面、新聞元素齊全的一宗新聞。編採收到片後沒有馬上丟出來搶點擊率,花了個多星期時做跟進採訪,搜證確定片中兩人關係匪淺,當事人死得眼閉,才作報道。提供片段者亦沒有再四出兜售,天時地利人和結合,才成就了一單全城談論的獨家。

吃飽花生後,大眾開始有聲音認為,明星私事沒有被報道的價值。理據有兩個,一是「關你乜事」,或是「外遇有乜出奇」。前者多是基於對偶像的愛護,後者是作賊心虛,代入當事人處境,不希望有天自己做暗事也被爆料,這兩種人的心情都可以理解。教我驚訝的是,好幾位傳媒人亦公開發表了類似想法,覺得事件「沒有新聞價值」,不少都是早年身經百戰,其後成為新聞系教師,言談中不忘對娛樂新聞加以貶抑,不知道是真心,是葡萄,還是離開塵世太久,接不到地氣?

新聞本質,就是八卦。那是源於原始人類的危機感,愈留意周邊發生的事物(尤其是惡事),存活率愈高;做新聞工作最需要有的特質是好奇心,外界期許的公義、持平、扶弱,都是附加值;反過來,若有公義扶弱之心,但沒有興趣探究別人的事,這樣的記者沒有多大作用,正義感甚至可能阻礙他去探求真相,當中的分界綫要經驗去判斷掌握,但若單純因為是私事就不去報,就會變成新聞塔利班,是另類的自我審查。

我對安心四角戀並不特別有興趣,我更婉惜假期受俗事滋擾;但我十分討厭任何形式的審查,我不會因為自己不愛看,而剝奪別人知情的權利。四角關係對普通人是私事,但以觀眾緣和形象換飯吃的公眾人物,其中兩名「受害人」還要是觀眾緣極好的藝人,大眾壓抑得住八卦,也壓不住正義感;要正常人只看好事,對負面新聞無動於衷,是違反人性。何況表面上是花邊新聞,背後可能就跟官警鄉紳黑有關連,公眾知情權的範圍,誰說得準?




表態

好友DIY長輩圖(連結 http://files.rei.idv.tw/thumb/older.html)


因為反送中,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享有相對大的人身自由。遊行表態,於我就是考慮當天有沒有假期、有沒有不能推卻的事要做、對議題有沒有興趣......但對於另一些朋友來說,要這樣站出來,是要用形象、前途或者家人關係去賭的一件事。

六九遊行之前,民意都是靜靜的,以為惡法會如流水通過了,臉書僅有百個相識,八成都上街了,當中不少是平日鮮有參與政治,多分享吃喝玩樂旅行,但那天電腦畫面給白衣衫洗了版,滲透率是驚人的高。會引得他們也放下自己的生活站出來,特別可貴,也代表事件已到刻不容緩之境,想來就覺悲壯。

最早邀請我遊行的是一位白袍同學。其時白色巨塔也是風雨飄搖,月初收到短訊說她打算六九walkout,還傻傻的以為他要罷工。朋友自嘲多年來都是個硬頸不聽話的員工,天父的榮耀看得比地上的律例重要,「所以年年appraisal都食(米田共icon)」,語氣倒是無悔。

另一位在領事館工作,秘密得我到近年才知道。她說一般是不會參加政治活動,老闆沒有明文規定她們可以或不可以怎麼做,但可以想像一貫指示是要低調,卻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出動了:「I don't care!」

也有好些家有親中人的例子,上演情義兩難全的戲碼;剛睡醒了的,正經歷痛苦的甦醒陣痛期,還需要一點時間,才接受身邊認識幾十年的人,也許不是真正同路的朋友。

還有坊間偶遇在車窗貼大字報的司機、爆粗磨刀的燒臘店、討論區的山友、罷市小店、耶撚Hallelujah,不能盡錄,未擲催淚彈,已經大大感受到民心所向,如果本城的特首不是個好打得的書呆子,而是個會偶爾到超市買廁紙的貼地主婦,也許就會聽到人們的聲音,做出不一樣的決定。

另有一位行家,一路以為他在隊伍裏,但原來鮮有私下參與,只能以工作之名到現場:「大眾期望我們保持中立,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去。」隔着電腦螢幕,都能感受到字裡行間那份沉重的抑壓,政總外轉播又正打得熱烈,吵得我一下子不太知道應該要回甚麼,想起臉書上那數十個平日不會站出來的臉,茫然地打了一句「整件事情的重點,不就是要站出來嗎」。

那句話沒有要怪責的意思。人在江湖,走不出來的無奈,走出來的勇氣,各有原因,在另外一種情況下亦可能倒轉。只是那一刻,我突然領悟到自己走不進建制的原因:是無意識也好,還是性格促成,我把個人自由都看得很高很高,是以無法為任何事或人妥協,別人忍無可忍的爆seed,對我是與生俱來的日常,會做某個決定,表面是自己揀,實際根本沒有「之一」。這樣任性一路走來還找到容身的位置,實在是莫大的好運。

唯一不用表態的是死人,歌迷卻都在這時想起他——銀幕建構的形象底下,時間證明了誰才是真正的賤人

Wednesday, June 12, 2019

求神

Sir, my concern is not whether God is on our side; my greatest concern is to be on God's side, for God is always right.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-Abraham Lincoln


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到教堂是什麼時候。神父有時喚教堂做「天父的家」,笑着催促教友「多D返屋企」,但多年來這個呼籲對我不管用。不是不信主,而是實在沒有耐性從每周假期花一小時聽口才不佳的人講道理。何況,我從來不是一個戀家的孩子。

昨晚卻前所未有地想到教堂,熱切地想祈禱。辦完各個人生角色要求的俗務後,已屆晚上11時,「家」中還有數十人,有長輩,更多的是年青人。心裡靜靜的感動。也許不必擔心這個城市的善忘,應當記住的人,應當盡的責任,下一代總會有人接力。

教堂入口在豪宅一角,教會賣地後與地產商協議留下的陣地。看新聞說一群前往「戰區」祈禱的孩子在地鐵被留難了很久,前往的時候不免瞻前顧後。是我們沒有顧及鄰人受困的心情,太炫耀自己的自由,所以遭報應了嗎?若有人早一年跟我預言,怎也想不到今天要像內地的地下教友般,祈禱也覺鬼鬼竄竄。

原本打算坐一下,再到金鐘,不知不覺留了一小時。可能因為是深夜,教堂氣氛平和得很不真實,外面的事情,好像沒有發生過。還在讀書的時候,有好長一段時間每晚禱告,並緊記把母親的健康加進禱告裡面。然後忘了是甚麼時候丟下這個習慣。這是事隔多年後首次專注的禱告。ABC式禱文倒背如流數十年,這次跟過去唸口簧式的禱告很不同,隔一段時間,就有人領禱,讀經,歌唱,句句都打到我的心裏。

祈禱有用嗎?沒法拿出甚麼證據來說服人,但顯然人同此心,大家甚麼辦法也想盡了,才會聚集到這兒來,希望聚沙成塔,即使觸動不到天主,或者不信主,也許亦可以稍稍碰到大氣某個磁場,借助吸引力法則,集氣扭轉厄運⋯⋯。在沒有勝算的時候,心境反而最平和。

這兩天收到海外很多朋友的問候。一一道謝,沒有忿忿不平,也沒有掩飾事實。從容就義,香港人可能嗎?逼到某個角落,演到某個情節,原來就可以投入角色。不會故意犯險,但也不會覺得任何人能置身事外。福大命大這許多年,要是演到終章,就坦言接受角色的安排吧。

記在6.12的晚上